漠然，為什麽他看向我的眼神會帶著漠然呢？他問我，“做噩夢了？”

所以先前的一切，都只是一場夢麽？

我擡頭，環顧四周。枝葉繁茂的大樹上，黃澄澄的果子在陽光下閃閃發光，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偷偷灑下來，照射在我周身的青草上。空氣依舊清新可人，天空依舊蔚藍如海，耳邊依舊有潺潺的水聲，有喳喳的鳥鳴……是在萬果仙山。

還好，那一切都是一場夢而已。

“只是場夢……”我長舒了口氣，擦了擦鬢角的冷汗，這才擡起頭來仔仔細細地看他。為什麽他看我的眼神會這樣覆雜呢？

我心裏微微一揪，忙不疊問他：“你怎麽了？”

“你知道這是什麽樹嗎？”他問我，聲音沈沈的。我還沒有回答，便見他長袖一揮，已然直起了身子。只見他背過了身子，解釋道，“這棵樹喚作心魔，樹上結的果叫心魔果，食之便會陷入自己的心魔之中，夢到自己最害怕發生的事情。”

我恍然大悟，看了看被我吃剩下的半個果子，道：“怪不得我會做那樣可怕的夢。”

“方子然……”他頓了一下，再開口的時候，聲音繃得緊緊的，“真的那樣讓你害怕麽？”

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這個問題。上一世已經結束了，自我死在方子然的劍下，一切就都結束了。可盡管我死在了他的劍下，盡管我也知道，即便我代方子蘇而死，血海深仇橫在那裏，方子然未必便能放過方子蘇。可即便是在那一刻，我也從來不曾恨過他怕過他。

但不害怕，不恨，又能如何？面前的人是他，是清容道長亦是方子蘇，上一世我恪守著我與他的誓言，身體上從不曾有過任何違背，可是精神呢？靈魂呢？即便再怎麽苦苦克制，我對方子然的怦然心動，我暗藏在心底的對他的愛，便不存在嗎？

“你恨他麽？”見我不說話，他回過頭來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，近乎冷靜地吐出了這四個字來。

但我卻分明看出了他眸中的深沈似海，以及海面之下的波濤洶湧。

但凡一個浪頭打來，便能將我拍死在沙灘上。

我便在那瞬間作出了決斷，斬釘截鐵而又咬牙切齒道：“恨！”

識時務者為俊傑，反正方子然再也不會出現在我的世界裏了，恨一恨他也沒有什麽關系，再說了，無論我怎麽說，口是心非也好，添油加醋也罷，都不會傳到他的耳中。可如果讓面前這個人知道我在靈魂上出過軌……算了，還是別讓他知道了，永遠別讓他知道。

於是我仔仔細細地列數了方子然的罪行，方子然如何給方子蘇下毒，如何精心策劃了一切，如何……尤其是他最後的那一劍，我描述得極為詳細，方子然如何心狠手辣、蛇蠍心腸，但凡能想到的，我都臉不紅心不跳地昧著良心說了個遍。

只是出乎意料的是，我講得如此義憤填膺、憤憤不平，他卻並沒有我以為的那樣舒緩臉色。非但沒有舒緩，甚至比我開口之前要陰沈了許多。

“你……”我吞了口口水，問他：“你知道方子然，也就是說，你也記得當初發生的事，是不是？”

如果記得，那在他還是清容道長的時候，我們之間發生的一切，他都應該還記得。他是方子蘇的時候，我為他做的一切，他應該也不會忘了。

他沈默著，半晌才點了點頭，道：“記得。”

“那你……”我笑了，正要說下去，可話到了嘴邊，我卻突然止了口。我不知道他在這萬果仙山是什麽身份，是犯了什麽錯才被罰到了凡間，但是在凡間變成了傻子，怎麽都不是一件光榮的事。男人嘛，總是要自尊心的，我多少也是要顧及一點。於是我轉口道：“你是這裏的神仙？我不知道為什麽我會出現在這裏，但我終究是要回去的。你願意跟我一起回去嗎？”

他似是怔了一下，忽而長袖在我面前一晃，修長的手指直直地點下，恰點在我的眉心。我分明看到他眸中的情愫一陣千變萬化，一會兒將眉頭重重地擰在一起，一會兒又微微松開，一會兒再凝在一起，一會兒再次松開。終於，他停止了眉毛的表演，微微凝眉看著我道：“你吃了幾顆果子？”

這話可謂是驢唇不對馬嘴了，不過我也不計較，看了看地上殘留的果核，大概算了算，道：“也不是很多，五六個吧。”

他不動聲色地看了我一眼，又擡頭看了看我身後的那棵樹，愈發皺了眉頭，道：“這萬果仙山上的果子，倒也不是不能隨便吃。只是這心魔果乃是山上的禁果，甚少人敢偷食。至於偷食者……”

他的眸色忽而意味深長起來，尾音極長，極為沈重。我心裏一緊：“如何？”

總不是要再剝了我的神識，將我丟到凡間歷劫吧？老天呀，放過我吧，先前被當作替罪羔羊，已經夠慘了，好不容易脫離了苦海，難道就要因為這幾個果子，再去經歷一遭？

許是我的表情太過驚恐，他的眉宇間倒是放松了不少，連嘴角都微微帶了些笑意，“也沒什麽，只是這心魔樹共有一百顆果子，一顆都不能少。你既然偷食了六個，便要對這少了的六顆果子負責。無論是用仙法還是靈力，又或者是順應自然，日日澆灌它，總之要想方設法讓它再結出六個果子來。”

我哪裏有什麽仙法和靈力，所能用的只有最笨的方法。我轉過身來，看了那棵心魔樹一眼，道：“春華秋實，等到了秋天，它自然就結果了。也就是說，我要在這裏待過秋天，是不是？”

“心魔樹不是普通的樹。”身後的聲音淡淡的，“如果不借用靈力，百年只結一次果，一次只結一個果。”

仿佛一道驚雷從我頭頂直戳戳地劈下來，我楞了半晌，像一個木頭人一般緩緩地轉過身來，問他：“你一定是在逗我吧。”

他卻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，“這是仙山的規矩。心魔樹無人看管，卻也從來不會有人擅自采擷，一旦有人擅自采擷，都要接受懲罰。”

“那……”我欲哭無淚，卻是不能表現出來，只好腆著臉皮笑著往他身邊湊了湊，道，“你的靈力很多吧？仙法很高吧？你能不能……”

“不能。”我的話都還沒說完，竟然已經被他毫不留情地打斷了。他義正辭嚴地看著我，幾乎是一板一眼道，“吾乃萬果仙山的一山之主——萬果仙君，斷然不可能徇私枉法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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